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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文苑】崇庆寺的天王

2025-01-17 观看746 次

长子崇庆寺最近一次遭遇浩劫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疯狂的文物贩子翻入寺内,把文物价值最高的大士殿内的宋代塑像毁损殆尽,正中佛坛上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的塑像被捣毁,两侧宋塑十八罗汉像有多个头颅被盗取。幸好,案件得以侦破,罗汉们的头颅完璧归赵,使我们今天得以近观被誉为“宋塑之冠”的十八罗汉的风采。它们与真人大小略同,肌肉丰润、骨骼健壮、形态自然,体态或丰满或清瘦,表情或夸张或内敛,姿态或沉静或奔放,气质或雅致或拙朴,展示了宋人的社会风貌与审美情趣,充满了人文情怀和飘逸神韵,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准,在国内彩塑领域属于殿堂级别。同在大士殿的三位菩萨的塑像,因毁坏严重,再也无法修复,今人看到的是当代雕塑家史延春的作品,大约只有三四十年的历史。史延春将塑像的碎片进行拼接,又依据照片和资料开展创作,虽三位菩萨像俊秀清逸、仙气飘荡,但当下只能作为美术作品来欣赏,文物价值几乎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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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这次浩劫的,还有崇庆寺天王殿里的两尊天王塑像。民间素有“四大天王”之说,《西游记》《封神演义》等古典文学作品对其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写。在《西游记》里,四大天王镇守着玉皇大帝的南天门;在佛教教义中,它们又成为二十诸天的护法天神,因而无论是道教的宫观还是佛教的寺院,四大天王多矗立在兼具山门功能的第一重大殿里,看守着寺院的入口,它们身形高大而威严,面目一个凶恶、一个和悦、一个愤怒、一个微笑,两两对立在大殿两侧,令步入寺观庙宇的游客心生敬畏,瞬间肃穆起来。它们手持的兵器特殊,寓意却极为美好,宝剑的锋利象征着“风”,琵琶的调拨象征着“调”,伞状的幢幡象征着“雨”,蛇状的赤龙象征着“顺”,“风调雨顺”的愿景,饱含着着祈盼粮食丰收、国泰民安的朴素愿望,令农耕文明熏陶下的信男善女满心欢喜。崇庆寺的天王殿里,却只有两尊老旧斑驳、残缺不全的天王塑像,端坐在大殿的一侧,一个是东方持国天王,本应持琵琶,一个是南方增长天王,本应持一把宝剑。如今已手脚尽毁,兵器全无,残缺不全,却神态威严,展现着神秘而震魄人心的力量。这两尊天王造像塑于明代,是上党地区现存最大的明代天王像,它们衣袂飘飘,呼之欲出,虽残缺不全,却展示了极高的艺术水准。难能可贵的是,它们是“隐塑”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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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中国的佛教塑像史上,最早大约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浮塑,类似浮雕一样,贴在墙壁上塑出凹凸有致的造型;一类是圆塑,整个塑像立体呈现。这两类塑像各有千秋,相得益彰。到了盛唐,出了一位赫赫盛名的塑像家叫杨惠之。杨惠之与吴道子师出同门,曾共同追随唐初著名画家张僧繇学习,吴道子以绘画名满天下,誉为“画圣”;杨惠之专攻泥塑,被人称为“塑圣”,当时有“道子画,惠之塑,夺得僧繇神笔路”之说。如今,苏州甪直古镇的保圣寺,还存有半堂罗汉塑像(9尊),据说是出自杨惠之的塑造珍品。杨惠之博采浮塑与圆塑之长,发明了一种叫“隐塑”的技艺。就是在圆塑的基础上,通过衣带等将神像与墙壁相连,使得塑像既立体丰满,又飘逸洒脱,仿佛神像破墙而出,更加生动逼真,仙态轻盈,犹如诗意的流云,充满了神秘和魅力。杨惠之之后,隐塑渐渐推行,但因对塑像师技艺水准要求极高,存世的古代隐塑作品并不多,精品更是罕得一觅。崇庆寺的两尊明代天王雕塑,端坐大殿一侧,它们盔甲紧系、衣袍飘动,羽带顺其自然翩跹起舞在墙壁上,让我们既看到了天王的雄姿英发、威风凛凛,又欣赏了神仙的飘逸流畅、洒脱不羁。当你驻足崇庆寺,与宋人神交,欣赏宋塑罗汉表情动作的自然舒畅、衣装饰品的精致细腻、神态气质的生动传神时,不妨也与明人神交一番,留恋一眼两尊明代天王残像的缥缈洒脱、凌空绚丽。崇庆寺修复的时候,曾有人提议重塑另外两尊天王像,但现代工匠的技术水准实难胜任,未免有狗尾续貂之嫌,何况维纳斯的美就在于残缺,于是,只留下这两尊残缺的天王像,寂寞地端坐于天王殿的一侧,孤寂地追忆着四大天王曾经济济一堂的过往。崇庆寺静静地隐藏在紫云山腰的向阳山坳里,它跨越千年风雨,保留下了极为珍贵的宋、明、清代塑像,在1996年成为第四批国保单位。崇庆寺南的山坡上,曾有几十株白皮松,高翠挺拔、雄浑多彩,已有五百多年的树龄了。多年前,我曾登上紫云山,徘徊在白松坡里,感怀这些白皮松的伟岸与苍翠,在习习山风中,沉醉其间,有穿越时空感受历史波澜壮阔的慨叹。或许,当年的四大天王累了,也曾踱出寺来,流连于这郁郁苍苍、粗壮有力古松之下,在斑驳阳光和山间明月中,闲庭信步间,清风自来去。可惜,五六年前,紫云山遭遇了一场山火,那些高俊挺拔的白皮松竟多数被烧死,留下粗黑的枯干直插蓝天,叫人扼腕叹息。侥幸存活的,只剩下三五棵,雪白的树身还被熏得漆黑,于是,善良的村民只好用白灰涂了树身,然后在山下遥遥地指给人看,诉说着惋惜和曾经的翠绿……崇庆寺里,仅剩的两尊天王寂寞地守护着寺门,在缥缈的梵音中,举着残缺而倔强手臂,仿佛在讲述着岁月的沧桑与文物保护的任重道远。(孙晓钟)

来源:文艺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