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景兰
72年前的这段往事,悲悯而刻骨铭心,是一个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痛。我的大舅樊栓厚烈士,生于1926年,山西省长子县常张乡罗卜头村人。1947年2月参军,19军55师164团战士,1948年参加“淮海战役”,攻打宿县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22岁,至今尸骨未归。
时光追溯到1946年,在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全国人民团结一心,英勇抗战,终于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抗日战争胜利结束。然而,国民党反动派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背信弃义,挑起内战,抢夺胜利果实,又把苦难深重的中国再一次推向战争的深渊。正是在这个历史的关头,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万众一心,全民参战,彻底消灭蒋家王朝,用枪杆子打出一个新中国,全国人民积极响应,青壮年纷纷报名参军,上前线。当时的长子县已解放,作为革命老区,人民抗战的热情空前高涨,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源源不断的有生力量输往前线,参军,民兵,担架队等等支援着前线。仅1947年长子参军人数高达5000多人,也就是在这一年,大舅踊跃报名参军, 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当时大舅已结婚,并生有一女,2岁多,而且大妗还身怀有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舅毅然决然,舍小家保大家,扛起枪杆去实现一个热血男儿的英雄本色。想想当时的外公,外婆又是多么的深明大义,忍痛割爱,把樊家唯一的独苗送上战场的呀!“妻子送郎上战场,父母送儿去参军”,尽管有多少不舍,有多少牵挂,但他们更深知,当国家有难时,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中国人就应该有所担当,有所作为,就应该扛起枪,保家卫国,这也是当时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中国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千千万万个这样的热血男儿,这就是平凡而质朴的中国人民的伟大胸襟!就这样大舅穿上军装告别父母妻儿上了前线。
大舅跟随中原野战军一路向南,边打边走。继辽沈战役后,党中央毛主席审时度势,一致认为与国民党反动派决战的时机已成熟,决定于1948年10月,发起“淮海战役”,同时电令中野立即部署攻打郑州,徐州线,箝制孙元良兵团东进。中野首先遵照中央指示,于10月下旬组织攻打郑州,当10月22日我军兵临城下时,郑州守军摄于我军的威力,弃城逃跑,郑州不攻自破,这为我军组织“淮海战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紧接着,根据中央军委的重要指示部队迅速偃旗息鼓,悄无声息,昼伏夜行秘密向东挺进,准备参加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于11月11日到达宿县外围集结地。
宿县在“淮海战役”中是一个首要的关键所在地,它处于徐州和蚌埠之间,不仅是徐州周围国民党军队重兵集团最大的后勤补给基地,还是国民党军队从徐蚌黄维集团连接的纽带,更是战争后期徐州地区国民党军队南逃的最佳路线,战略位置尤为突出。毛主席党中央高瞻远瞩,制定出“淮海战役”的第一仗——攻打宿县,打蛇打七寸,拦腰斩断敌人的徐蚌铁路线。这注定是一场恶战,宿县战略位置如此之重要,可想而知国民党在此修建的防御工事有多么坚固!他们司令官曾断言“宿县固若金汤”。我刘邓首长根据中央的决定迅速制定作战方案,并在各纵队,团,排作战前动员,“这是淮海战役的第一仗,至关重要,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宿县,拦腰斩断敌人的运输线,坚决夺取这次首战的胜利,为淮海战役打好第一炮!”中野4个纵队全体官兵,士气高涨,斗志昂扬,纷纷请战,决心继续发扬中野的不怕流血,敢打硬仗的优良传统,誓死攻下宿县。
战斗打响后,被敌人称之为“固若金汤”的宿县,确实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易守难攻。再加上我军急行军,轻装上阵,不能带重型武器,这难免给我军攻城造成极大的困难。敌人得知我军攻城的消息后,把进城的桥梁炸断,退进城里,关闭城门,用枪,炮密集封锁护城河,阻挡我军攻城。随着一声号令,手榴弹,机枪一起飞向敌人的据点,压制着敌人的火力,掩护战士们攻城,战士们搭人梯,强行穿过护城河,一批战士倒下去,又一批冲上去,没有大炮,重机枪的掩护,战士们硬是用血肉之躯跨过了护城河,冲到敌人城门前,用炸药包炸开了城门缺口,战士们冲了进去,用枪,用刺刀和敌人展开了搏斗。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又惊心动魄,四个城门被炸开,一个个碉堡被攻破,一个个钢筋水泥浇灌的地堡被炸毁,经过两天两夜激烈战斗,全歼国民党守军,活捉宿县守城最高指挥官,国民党津蒲铁路中将副司令张绩武,成功切断了津蒲铁路徐州和蚌埠之间的联系,为“淮海战役”的胜利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宿县解放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上了宿县的城头,而大舅和无数的革命先烈却永远地悄无声息的长眠于这块被他们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战争的残酷,战场的血腥,整场战斗打到最后,有的连只剩几个人,大舅的通讯连也所剩无几,没有好的武器装备,但我们的人民军队有钢铁般的意志,坚强的信念,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由于当时的通讯条件有限,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们全然不知这震惊中外的重大事件。
大舅走后几个月,他的儿子降生,外公给他取名“怀玉”。小生命的诞生给家里带来几许的欢乐,全家人在企盼中盼望战争早点结束,盼望着大舅早日荣归故里。每天傍晚时分,外公常常会站在门前的沟边,眺望着沟南边的小路,盼望着......。
第二年腊月的一天,北风呼啸,大雪紛飞。突然县里来了两个人,由村干部陪同走进了外公家,把一张烈士阵亡证书交到了外公的手上......。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全家人都吓懵了,外公脑袋“嗡”的一下子昏了过去,姥姥哭着喊着,四外公,四姥姥,乡邻们都跑了过来,又是掐又是扎,总算缓过来这口气,但外公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人变得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姥姥整日整夜的哭,把眼睛也哭瞎了,而且没熬出正月,姥姥就撒手人寰,扔下这孤儿寡母,还有大病不起的外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时母亲已出嫁,只能抽空回来照顾病中的外公,安慰痛失丈夫的大妗。日子在悲痛,泪水的煎熬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几个月后,外公终于接受了这个中年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慢慢地从炕上爬起来,走了出来。几个月的时间,外公的头发全白了,耳朵更聋了,有时看着孙子就掉泪,常常拉着孙女的手走到沟边,坐在石头上,呆呆的望着沟南的路,再后来,常常一个人呆坐在哪里,旱烟一袋接着一袋的抽,都快坐成了一尊雕像。
到了秋后,叫来四外公和南坡的老舅商量,委托他们俩去千里之外的安徽宿县,去寻找大舅的遗骨。他们俩是外公最信赖的人,在村子里也很有威信,老舅还是他们村的干部,在当时他们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办,外公最放心。就这样,他们俩带上干粮,盘缠,背上行囊,踏上了寻亲路。一路上,风餐露宿,目睹着战争留下的创伤,荒芜的土地,民不聊生的凄惨,心里无不感到沉重,边走边打听,翻山越岭,,喝泉水,啃干粮,晚上找个山洞,破庙,被子一裹,打个盹,第二天接着赶路。走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安徽宿县,再经打听,来到城外几十里外埋葬烈士的山坡上,眼前的情景着实让两个大男人泪眼模糊,两腿发软,满山满坡坟茔,一座挨着一座,望也望不到边,有的坟上有标记,一块木头刻着姓名,有的一块上刻好几个姓名,有很多很多的根本没有标记,一座一座的找,一个山坡一个山坡的寻。阴雨连绵的天气,泥泞不堪的山坡,多亏好心人提醒他们每人买了双雨鞋,才得以在泥里土里能迈得开脚。连续几天他们穿梭在坟茔间,直找得头昏目眩,两眼发黑,胸口堵得上不来气,五尺高的男子汉,硬是撑不下去了,那种揪心,无奈,无助,彻底地击垮了他们俩!不能再找了,再找咱俩要倒了,怎办?咬咬牙,跪地捧一把山坡上的土,只当是把侄儿,外甥带回家。就这样,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一捧土,又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空手而归,俩人回来都大病一场,这件事也就从此打住。大舅的棺椁里放着一捧南疆的土和他在家穿过的衣服。
再后来,经人撮合,外公续了弦。由于种种原因,大妗含泪撇下一双儿女远走他乡。这个姥姥待人宽厚,大方,视孙女,孙子为已出,一进门就担当起奶奶娘的角色,用无私的爱撑起了这个家。
次年,外公又派人去寻,也同样无果而返。就这样,日子在平淡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
如今,外公,母亲早已谢世,大舅的女儿也已74岁,至今还生活在那个只剩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大舅的儿子如今也已七十二岁,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终生也没见过父亲的面,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留下的只是深深的遗憾,深深的痛惜,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结局,中华大地何止千千万万个!这就是战争留下的一辈子都难以抹平的伤痛!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烈士们的鲜血,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大舅的名字永远的刻在北高庙烈士陵园的纪念碑上,这份刻在墓碑上的思念,将激励我们后人要继承先烈遗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将红色革命传统传承下去,让红色中国永远屹立于世界的东方,让千千万万个烈士的英魂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