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6 期 / 第4版:4
记忆里的夏天
□ 魏慧梅

      记忆里,故乡的夏天是美丽快乐的,充满了麦田成熟的香甜甘醇、大自然的妙趣,还有无穷无尽的快乐。夏天是丰硕华美的季节,是自然界大千万物生命力最强的季节。它承载着树木的葱茏、繁华旖旎,流淌着青青小溪的河流,背着一轮火红的太阳,让我们向阳而生,朝着希望的旅程出发。

      记忆中,过了五月,麦子在雨水的滋润下,长势非常好,绿油油的,杆杆挺直,抽出了嫩嫩的麦穗,远看像是一幅清亮亮的油画。小时候,我会跟随大人去麦地里拔草。麦地里长满了一种“麦瓶草”,形似花瓶而得名。一节一节的,逐节攀升,叶子扁扁的,长长的,结的花骨朵形似灯笼,开着紫红色的小花,全身挂满灰白色的绒毛。这种花长得非常好看,在阳光的照耀下,红花星星点点,衬托着绿色的麦穗,小“花瓶”一颠一颠,上下摆动,有趣极了。有时拔草累了,就采摘很多小“灯笼”,玩起了小棍挑“灯笼”的游戏,比比谁的灯笼更大更美。那些花花草草繁盛的原野啊,曾经是那样快乐地充盈着我年少的心灵。

      芒种过后,麦子日日泛黄。那一浪又一浪的金黄,风一吹,翻涌着,奔腾着,涌动着彩色的梦,从田地一头奔涌向另一头,一会儿隐下去,一会儿浮起来。夏至到来之前,麦子成熟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香甜的气味。收小麦的期限很短,这个时候天气变化频繁,轰隆隆的雷声随时可能排山倒海,山雨翻滚。就在三五天内,要不分老幼、全员出动抢收麦子。太阳太毒辣,日上三竿是不能割的,麦子会噼噼啪啪地全爆开,只能“五更天”起床。这个时辰,空气中有露水,湿润润的,麦子不会蹦粒。那时,只记得干活也是欢喜的。割完麦子后,不能在地里晾着,拿高粱杆子浸水踩扁,一把一把抱上去,扎成一个个麦敦子。父亲拿一个扁担“噌嚓”插上了两个麦敦子,插好了就可以上肩了,两个两个担到麦场上。麦场上,人们都是自行划分一片,在麦场上解开麦敦子,晾晒开来,天气好的时候晒上一两天更好。往往场上只有一两台打麦机器。场上东边一片,西边一片,划分为很多个区域,就像是黄汪汪的水稻田。打完麦子,我们小孩子又有任务了,有的负责拣没有打干净的麦骨朵儿和小的石头块、麦杆子,有的负责撑口袋,把麦子灌进去。这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大人们才会拉个平板车把粮食拉回家去。

      打完麦子了,一个个硕大无比的麦秸垛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爬在高高的麦垛上面,在中间掏一个洞筑窝,自己睡上去,那叫一个舒服。或者打滚,反正周围那么多软绵绵的麦秸呢,不会摔疼的。躲猫猫也很不错,用麦秸把自己藏起来,让别人东翻西找。还能滑滑梯,从上往下,呲溜一下,摔下来也不疼,周围都是软绵绵的。偌大的麦秸垛就是人间的天堂,比如今的城堡好多了,不限时间,任意畅玩。

      收麦时节杏子黄。这时,黄色的大东杏随处可见,缀满枝头,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我家有一块树地,有三棵这样的大杏树,每年中下旬就是杏子黄的好时节。颗颗有核桃大,黄生生的,饱满地挂在枝头。咬一口,甜蜜蜜的,水灵灵的,满嘴都是香甜。我的专职任务是上树,父亲肩抗着竹篮子,我就一颗一颗摘下来,放入篮子。回家路上,给东家分点西家分点,篮子里变得越来越轻了,心里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与人玫瑰,手留余香,乡亲们自家有什么宝贝都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来分享,这是淳朴的乡村绵延久远传下来的。

      把着时光的脉搏,忽觉得夏季竟然这般充满活力,好像凝聚了大自然中最精华的部分,好多刻骨铭心的记忆亦与这盛夏的灿烂是分不开的。荒芜的田地里生出了零零总总的花花草草,那些叫上名或叫不上名字的。比如,田野墙根阴凉处的蛇莓,一种长得小小的红红的小果子,上面有小点子,大人们总说是被蛇爬过的,只要碰上了总忍不住要摘了吃,甜津津的;有的地里长着马齿笕,叶子肥厚肥厚的,我小时候经常拉肚子,母亲就会找来马齿笕熬药让我喝下,这种草神奇地医好了我的病痛,据说这草连太阳都晒不死;那些坡地上长的曼陀罗,小时候尚不知道它的名字,白色的花朵一大朵一大朵地绽放着,开完花就结成一个个带刺的果实。有一次,我经过一大片曼陀罗花海,竟然有一瞬间像是做了一个梦,难道它真的有让人迷幻的诡异功能?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努着劲儿往上攀的植株啊,像菟丝子、拉拉秧、田旋花,它们都是靠攀爬在别的植株上生长的,大自然真是神奇啊,每一个物种都有独特的属性,也都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这个世界多了一份乐趣。

      儿童夏日最大的玩伴还有一个,就是昆虫,大蚂蚁的窝洞被我用水冲过,假意告知蚂蚁大雨来了;河边的青蛙抑或是晚上偷偷溜出来的癞蛤蟆,眼睛一鼓一鼓的,呱啦呱啦地诉说着夏天的故事;路边的蚂蚱又常常被我逮回家喂了花猫;傻狗夏天憨憨地狂吠着燥热,我们吃着西瓜解渴,傻狗没招地躺在树荫下打滚;还有在山上捉来的小山鸡,小小的,像家鸡一样养着,谁知被黄鼠狼叼走了。呵,夏天的故事可真多啊,像梅雨季节下的雨,哗啦啦的,流不尽,说不完。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还有更多好玩的事情。那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听戏赶会无疑是农村最大的盛会了。村里的大戏台要开演了,我们就天天盼啊盼。东家的婶子西家的阿婆,在小摊上扯着花床单,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们的玩具也是花花绿绿的。集会上摆满了平时吃不到的雪糕,非常诱人。一个小冰棍儿才一毛钱,咬一口,甜滋滋的。老人们搬个小凳子坐下来看戏,我们可没有这个耐心,到处乱窜。

      这时节,大概是地里的麦子该收的都收了,相对农闲了,人们也有闲情去听戏了。这时候,夜里变得很长很安静,村里的人们开始搬个小凳子去听鼓书。鼓书是说书的一种形式,边唱边说,再加以配乐,听着遥远的故事,浑圆的唱腔穿透了时空,于漆黑而沉睡的夜里,多了一种生活的张力,那些对历史人物的怀念,如《杨家将》《水浒选段》《关公战秦腔》等,凝聚着从古到今民间人民的深厚情感,无形中传递着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智慧与美德,还有对新生活的歌颂,如《穷人当了家》《火红的日子》《家家经》等,一曲曲婉转悠扬,二胡、琵琶、三弦乐等乐器共鸣,回荡在空旷的夜空,幽幽暗暗,反反复复地穿梭在人家的房顶上,荡漾在人们的心间。一曲曲、一声声,历久弥新,在新的时空上方形成了一个个漩涡,震撼着心灵。多少年来,这些带有家乡人情风水的鼓书说唱,依然道尽了沧桑,淹没了山河,怅然了岁月,舒缓了年轮。

      都说夏天是闷热而苦涩的,受着太阳的炙烤,汗流浃背,灼热难耐,但这种苦涩让我们学会了坚忍,学会了成长,学会了执着。回首历年来走过的那些夏天,捡拾斑驳的星光点点,那些刻骨铭心的和有些淡忘的人或事都时不时浮上心头,让我留恋和向往。

      那些夏日灿烂如花,芬芳流溢,在我的心里从不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