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6 期 / 第4版:4
等一场雪,挂起一盏红灯笼
□  杜丽华

      又近年关,年关又进。年年含雪,年年祥瑞。年味,仿佛大地寒冬的雪,一天天簇密和深浓。今年冬天,雪花儿却格外的少,零星地飘了几朵。于是,我更加期盼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羊肠小道,覆盖了小寨斜坡,覆盖了池塘上下,我提一盏东风中拽曵成姿的红灯笼,在纷飞的雪花中寻觅那醉熏熏的年味。

      “玲珑挂青竹,一尺垂红莲。”挂红灯笼是家乡的习俗,每到过年,母亲会给我和弟弟在家中各挂一盏红灯笼,哪怕简单粗糙,却也是挂着父母对子女的祈福。

      小时候的春节,是在我的小手一张张撕掉桌子上的日历、且又虔诚祈祷中徐徐靠近我的。一进腊月,我总想偷偷打开母亲的朱红色箱子,偷看母亲集市上买的那块红色布料,是否已裁剪开做成我的新衣,那镶着白边碎花绒面的棉鞋是否做好。窃喜的心情偷偷地暖着我,让我腊月的每个日子都能充满了希望,欣喜地睁开眼睛,盼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喜悦的心情因了那份等待而变得神圣。为了让母亲能腾开手中的活儿为我和弟弟赶制新衣,我总是极其乖巧地替母亲洗涮着锅碗,弯下腰认真地扫着屋里的地。

      时光驶过腊月这条河,一点点驶向年底。物质的稀缺,全然不会影响大人和孩子急匆匆迈向春节的脚步。

      “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腊月廿三一过,春节就在眼前了,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得见春节有鼻子有眼的模样,一仰鼻就能嗅到春节的味道、鞭炮的味道、饭香的味道、供桌上袅袅燃香的味道、新衣带着樟脑丸的味道,它们统统入怀入肺腑。腊月廿三这一天一定是要清扫一年来所有的灰尘污物,否则,不扫尘,就好像没过年一样。父母会不遗余力从屋里搬出所有能搬得动的家什物件,偌大的庭院立刻被塞得满满的,晾衣服的铁丝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被褥,斜阳射下来,暖暖一院子阳光的味道。大人们把头用围巾捂得实实,在竹杆上面绑一扫帚,仰着头仔细清扫着屋内的灰尘,黑黑的墙上经过四季的烟熏火燎,更是泛着黑黄的光亮,报纸裱糊着的墙裙、椽上、木梁上、窗棂上、门槛上也蒙上了岁月厚厚的灰尘,随着扫帚的横扫在屋内簌簌飞落。

      我父亲在市里上班,较乡下的邻居更懂一些调配生活的情趣。每隔三四年,父亲便会请人粉刷墙体,洁白的墙,绿色的墙裙,成了当时村民最羡慕的缤纷色彩……劳累的脸上写着对一年来艰辛抑或运气不畅日子的一种送别,更是对来年日子的一种祈盼。经过一番扫尘,屋里定会明亮几分。束束暖阳,束束尘灰,承载着农家人对春节更多的尊重与怀想。

      院里的柴禾堆被收拾堆放,烧火的煤和土也会被收拾整齐,屋前屋后,院内院外重新被归整一新。一推屋门,敞亮的声音仿佛已敞亮到院外。家家如此,户户如此,祖祖辈辈如此,迎接着隆重的传统节日。

      乡人没有更高深的文化,却有着对传统文化的一种皈依。他们可以不吃美昧的饭食,可以只穿最朴素的衣物,却会毫不吝惜地拿出节省下来的钱去买猩红的纸张,去请书法写得极好的先生去书写对联。有多少个门就张贴多少副对联,即使是用枯枝围挡起来的篱笆墙,也会认真地张贴一副极其讲究的对联。猩红的对联,黝黑飞扬的字体,一道暖阳,莫不是最温馨的浓浓的年了。

      过年前的一切准备仿佛写满了庄重,极其富有仪式感。大人和孩子都铆足了精气神,准备着或需或不需的物件。孩子们的衣物是第一要件,即使没有更多的钱买更漂亮的衣物,大人们也会精心准备。在实在不能敷出的情况下,会浆洗缝补,整洁如初。物质的匮乏,精神的承载,在每一个屋子里都洋溢着可人的欢心。没有怨言,没有攀比,只有宽容与善良,坦然接受父母辛苦一年不曾为自己裁下一身新衣物的现实,父母的努力与辛劳岂是孩子们不能看在眼里、疼在心头的?只盼望着春节的隆重与神圣快快来临。

      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一年中最幸福的节日,大小和孩子要把往昔的哀伤与不幸统统忘却,把快乐的心情统统释放世人,共同支撑着彼此的生活、平淡的日子。从除夕晚上开始炸响的鞭炮声一直响到正月过完,此起彼伏,从此院到彼院,从此村到彼村,从山寨到山梁,从坡上到沟底,驱逐着不祥,迎接着幸福和欢心。大人们在屋里的中堂燃起香,虔诚叩拜,燃着的香忽明忽亮,烟气微笼,祈祷家人平安,健康,祈祷上天带给吉祥。遗传下来的民俗民风,蕴含着农家人对万事万物的敬仰与膜拜,这也许是人间最初的本善。

      春节如果正好遇上一场大雪,孩子们的心情更是狂喜到了极点。穿着新衣,踩着雪,扔着鞭炮,疯跑在院里坡上,纵是大雪掩埋了一切,怎能掩饰孩子们喜悦的心。孩子们兜里装着长辈给的几毛或几块压岁钱,就像装着全世界的财富,沾沾自喜的脸上连晚上做梦都会溢出兴奋的梦语。

      那时的我想象不出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像我的祖辈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还是推开那道厚重的大山之门远走他乡打拼?没有人给过我答案。但勤恳、努力、坚韧、踏实走好每一步,却是他们对我的叮咛。

      父亲是山,是太行山,坚强、勇敢、担当;母亲是河,是浊漳河,勤劳、善良、宽容。他们深情地爱着供养他们生活的土地,不管贫瘠还是肥沃,就那么不管不顾得爱着,就如我无论走出多远,那炉中的炭火,屋中的灰尘,那道除夕的斜阳,染了万道霞光的对联,会一直伴随我的记忆,浩浩荡荡而来。那是长在骨子里对故乡深沉的眷恋,永远也走不出盛装出席的土地与青山。

      过年就是和像山一样的父亲,像河一样的母亲,盘腿坐着炕席上,彼此安心地望着,然后细数流年的缕缕记忆。

      过年的味道,酒酽春浓琼草齐。窗外,雪正白着,灯笼正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