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6 期 / 第4版:4
传承与光大 记忆与乡愁
——《中国传统村落南张店》夜读札记
□ 王晋红

        一、时光村落

      有位学者这样说过:好书是适于夜读的,当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你才可能用灵魂感悟到书本里的深邃和神性。眼下,摆在床头的这本书自然谈不上什么皇皇巨著,但对我来说却有着别于他人的独特感受,因为他写的是我故乡一个村庄的前世今生,我从里面可以依稀看到祖先们模糊的身影,在我血脉的上游,我的祖辈正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劳作和生活的。这个村庄离我出生的村庄只有三华里,平常只需登上屋后不高的土崖,就能看见这个村庄北边的阁楼。因此,我把这个村庄也当做自己的故乡,丝毫没有牵强的成分。这个村庄就是长子县慈林镇南张店村。2016年12月,南张店村被国家住建部等七个部委认定为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中的一个,也是长子县唯一被认定的国家级传统村落。

      几年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尚在遥远的他乡谋生,心里似乎有几分失落。我觉得作为千年古县的长子县,只有一个国家级传统村落,实在有些太少了。依我小时候有限的见闻,我觉得古村落简直到处都是,那些破败的庙宇,废弃的石碾,吱呀的辘轳……哪样不是传统村落的元素?后来才知道,传统村落的认定远比我想象的要严苛许多。传统村落是指拥有物质形态和非物质形态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的村落。故乡的南张店村能在全县百余个村庄中被认定为国家级传统村落,实属不易。去年,县政协文史委在在挖掘、整理、研究的基础上,编撰了《中国传统村落南张店》一书,洋洋50余万字,对村庄的历史、文化、风俗、建筑、人物、地理、传闻、典籍、经济诸方面进行了全方位的介绍,勾勒出一幅色彩纷呈的千年画廊,是家乡人接受乡土教育最好的教材之一,是记住乡愁,传承文化,以史为镜、面向未来的精神载体,这样的一本书,对我来说最应该夜读。

        二 、 九连环的背影

      九连环院落群是张店村李氏先祖们历经几代修建而延续下来的一处北方民居,有着鲜明的明清民居特色,也是张店村被认定为中国传统村落的主要因素之一。然而在阅读《中国传统村落南张店》这部书之前,这个院落群给我的印象却是模糊而幽暗,是一大片没有灵性的静滞的建筑。小时候去过那里闲逛过,总觉得,不就是过去几个抠门的乡下老财主赚下些银子盖了几所院子吗?有什么可夸的呢。那一条条石头铺成的甬道,那一扇扇幽暗的木格窗棂,那一方方狭窄的天井,那一个个笨拙的门前石墩,还有那些褪色的门楣,耕读传家之类的门匾……无不散发着一股股封建遗老的乡村味道。我一直以为这所院落群里曾经发生的不过是几个头戴瓜皮帽,身着绫罗绸缎的掌柜以及他们三寸金莲的婆姨太太们的浮世生活,当然还有一些穿着粗布大裆裤的佣人或伙计,这都是几百年来发生在乡下司空见惯的故事,像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戏文。

      当看了这本文史资料后,我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黄土高原皱褶里藏着的这个普通的村庄竟然出现过一些非同寻常的人物。李业兴,北魏时期杰出的天文历算家,曾任侍读、国子监祭酒、光禄大夫、安西将军等职。李嘉美,著名乡贤教育家,康熙年间,出任霍州学正;李琢,明成化年间山东淮县主簿;李恂,清雍正年间湖北枝江县知县;李朴,清乾隆年间江南华亭县主簿;李大元,清乾隆年间,江南如皋县主簿;李树忠,清光绪年间山西平顺县县长;近代的有李述文,民国初年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抗战时期任太原公署服装处少将处长;李宜勤,民国初年曾留学日本明治大学,曾任中国民盟会员,山西省文史馆员、省政协委员,著名法学专家……史料中一系列显赫的名子颠覆了我曾经的偏见。我一直以为,九连环大院只会孕育农耕文明和乡绅土豪,想不到竟然出现了这么多与乡村农耕社会背道而驰的人物,看来藏风聚气的九连环院落留给我们探寻和思考的问题还很多。也许从其风水布局上能找到一些答案?恐怕难免陷入虚妄,倒是大院里的祭台院遗迹和曾经书声琅琅的兰亭书院遗址能让你窥见九连环大院远去的背影,会告诉你一些奥秘和端倪。

       三 、 三皇阁与吉照寺

      南张店村被认定为国家级传统村落,无论如何是绕不开这两座古建筑的,遗憾的是三皇阁在原址上进行了复修的,那曾经孕育其间的历史信息已变得轻薄缥缈,而吉照寺则彻底从原址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年轻一代来说,已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这两处古建筑我有幸亲历过,那时我还是一个乡村少年,在张店村七年制学校就读。吉照寺是当年的教舍之一,而三皇阁则是往返学校与家之间的必经之路。那时候,并不觉得这两处古建有什么特别之处,吉照寺像个四合同院,印象最深的是院中间有几棵老柏,枝干虬曲高过屋顶,大雄宝殿高翘的檐角挂着的风铃经常叮当作响;而三皇阁不过是村北土岗上的一处二层阁楼,石头圈成的门洞倒有几分气派,一年四季有风从门洞吹过。直到弱冠之年离开村庄远走他乡,也没有对这两处古建筑有多少的留恋,相反倒有几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西天云彩的潇洒。可当此去经年,退休回归故园之后,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愿望——想重温一遍少年时生活学习过的景物。然而当我兴致勃勃回到张店村时,看到的三皇阁是复修后的楼阁,不知是时过境迁,还是复修的楼阁遗失了旧时的神韵,我觉得三皇阁犹如一件粗笨的道具,不识时务地立在那里,有些不伦不类。直到看了《中国传统村落南张店》这部书,我才真正读懂三皇阁在张店人心目中的价值。据《三皇阁修葺碑记》载:三皇阁敬奉的是伏羲、神农、女娲,最早建造三皇阁的是北魏时期大历算家李兴业,他精通风水地脉,建造的三皇阁与当时村落的布局相铺相成浑然一体,体现一种风水吉利,地脉祥和、人文风采的整体建筑之美。那是一种神韵,一种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天人合一的和谐气场。千百年过去了,村容村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修葺的三皇阁也就与村庄的布局结构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割裂,显得不太协调。既然如此,张店人为什么依然倔强地要重修这座古阁呢?答案显而易见,三皇阁是数十代张店人的精神图腾,是他们乡愁的摇篮,每个张店人都把三皇阁当作了故乡的象征。不论外出经商,求学或者入仕,不论在漠北或者岭南,甚至于漂泊海外的张店人,一想到故乡,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三皇阁的影像,由此便联想到故乡上空袅袅的炊烟,门前老槐树上的燕雀,幽静的小巷,池塘的蛙鸣,柴门犬吠,夜雨春霏……便萌生收拾行囊准备回家的打算。直至现在,外出求学或工作的张店人回到村里,首先想的是看看三皇阁。仿佛不如此就好像没有回来过似的。三皇阁凝缩着张店人所有的乡愁。

      相比三皇阁,吉照寺就落寞了许多。吉照寺原址已被开辟成一条直通南北的大街,修复已无可能,好在村里遗存下大清同治年间重修吉照寺时的一通石碑,碑文文采绮丽高雅,内容详实有据,既概述了重修吉照寺的缘由,又对张店村地理环境人文风貌做了简要的介绍,是张店村被认定“中国传统村落”重要依据之一。诸君若能细心解读这篇碑文,不失为一种美的享受。我就是在今年春夜的一场喜雨中,枕着床头,轻吟着书中《重修吉照寺记》的美文悄然入睡的:“乐阳古称雄都,其地西南皆山,丹岭高耸之际豫晋驿路通焉。缘山而下,北行三四里为张店村。左映慈林,右环叠嶂,后则土岗抱罗,前则清流激湍。仰俯四顾,城邑南胜地也……”

       四、丹朱岭和丹河

      丹朱岭和丹河在域外人听来,并不是一个响亮的名字,但如果和长平之战联系在一起则人尽皆知了。丹朱岭是两千多年前长平之战的主战场,丹河则紧邻丹朱岭,张店村就在丹朱岭北侧的丹河之畔。据说,丹河古称丹水,寓意红色的河流,赵国的四十万死亡将士血流成河,故俗称为丹河。少年时期,我在夏季丰水期,曾和同学在丹河畔玩过,当时的丹河流水清亮纯净,漩涡处的深水里有一乍长的红色鲤鱼,非常好看。两岸芳草鲜美,野花绽放。当时并不知道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烈的厮杀。今年春天,我曾独自登过丹朱岭,山野苍茫,满山盛开着黄色的野玫瑰,也有人叫祥梨花,还有人叫红公鸡蛋子花。究竟叫什么花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就叫战地黄花吧,我想起两千多年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长平之战,想起上世纪中叶八路军在此伏击日寇,粉碎敌人九路围攻的大捷,想到山下这个千年古村的前尘往事……我也造访久别的丹河,由于数年前附近建起一座大型煤矿,地下水超采,丹河已经断流,没有了鱼虾浅游和水草丰美的美景,干涸的河床里蒿草疯长,这不能说不是一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