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梦见了爷爷,爷爷去世有20余年了,但在我的梦里,爷爷容颜还是那么清晰:褶皱略长的脸,杂乱生长的胡茬,亲切明亮的眼神,洗的有些发白却干净的绿色军装……
梦里的爷爷又来看我了,带着一堆我小时候喜欢的吃食给我和我的女儿,满足幸福的同时,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好像爷爷好久没回来,我问爷爷去哪了?爷爷总是搪塞糊弄过去不说。
梦醒后,锥心的难受让我久久不能释怀,20年了,这种感觉并没有随着时间减轻或消散,因为爷爷是最朴实、最疼我、最懂我的那个亲人,在我有限能感知的生命中,永远不会改变。
爷爷是一名退伍军人,十几岁就参军了,抛头颅洒热血,把最好的青春奉献给了革命事业。我小时候总是趴在他腿上听他讲战场上打仗的故事:日本鬼子占领了哪些村庄,怎样折磨村里的百姓,哪场战役打死几个日本鬼子,打在鬼子哪个身体部位,部队战士生活艰苦的时候,衣服破且没有换洗的,吃不上东西只能吃糠、树皮和野菜……现在很多细节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同样的事爷爷不厌其烦地讲了很多遍,而我则喜欢拿上重重的、黑亮的、带滑道的子弹夹,跨上硬硬的、军绿的、铁皮制的军用水壶,带上皱皱的、绣五角星的军帽,到小朋友们中间炫耀……
爷爷退伍后,国家为照顾老军人,曾给予爷爷铁路站站长的职位,但爷爷固执地不接受,而是选择留在铁路站当一名普通职工,为此家人也曾埋怨了一番,终究还是依了爷爷的意思。二叔到了成年后,也随着我爷爷成为一名铁路工人,在短时间内二叔靠着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获得了领导的认可,也担任了小的领导职务,但在一次撞车事故中,二叔不幸遇难了,爷爷虽然悲痛但未曾有过怨言,更没有接受单位任何形式的补偿。后来,为方便照顾家庭,爷爷申请调到离自己村子较近的铁路段当道岔工,在这平凡又小小的岗位上,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全年满勤,一干就是10多年。后来,听我奶奶说,部队领导曾安排爷爷到大城市工作,并可照顾子女,那个年代很多单位家属可以接班,爷爷离不开生活了多年的农村,以现在岗位没有合适的接替人员就直接拒绝了。
打我记事起,爷爷总喜欢抱我,长大了抱不动了,就手牵着、领着我,到哪都带着我。我家和爷爷家住同一个村,但是我常住在爷爷家里,因为在这里住得舒服。放学回家,爷爷永远给我准备着好吃的,见我第一句话,总是“肚饥不,快来吃卤面吧。”以前在农村,买不到什么零食,爷爷就三天两头改善伙食,饺子、卤面、馅饼,故意让奶奶多做两倍到三倍,让我多吃几顿,而我总也吃不腻,吃的心里甜甜的。现在想来,那时的思想很单纯质朴,对人好就是不厌其烦、变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爷爷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我的第一块三明治、第一本小人书、第一副近视镜、第一块豆沙饼、第一包干吃面、第一个小书包、第一个文具盒、第一张木课桌等等,都是爷爷给的。那时候,爸妈给的零花钱比较少,一般就是几毛钱,但爷爷几乎每星期都给我钱,几块甚至十几块,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多的了,亲戚和村里人都会说爷爷对我最好。
令我和爷爷最亲近的原因,还是爷爷最懂我。小孩子的心里,总是对小的事情比较在意,比如我捡了一块手表交给老师,同学们笑我傻;我被男同学欺负,被女同学误解;我被同学告小状被老师处罚;我被人追着骂“假小子”,我被父母批评粗心大意“马世荣”……这些小事情上,大人们不会在意,但爷爷总能准确找到我的委屈点,找我谈心安慰我,就像同龄人一样,也总是告诫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一年,初中毕业父母想让我读中专,以前中专是包分配工作的,可我觉得应该有更大的空间,这个想法只有爷爷支持我;那一年,高二会考后可以拿毕业证了,父母觉得女孩子读个高中就可以了,可我想上大学,这个想法只有爷爷支持我;那一年,我高考没考好,父母让我读大专院校,可我想再复读重来,这个想法也只有爷爷支持我……
就这样,爷爷陪着我长大,而他却病倒了。那是在我高三复读那年,爷爷得了恶性肿瘤加尿毒症,我却一无所知。有一次离开家去外地学习,过星期回家迟了没坐上客车,当时天特别黑,无助的、害怕的我哭着给村里打了个电话(家里当时没有),不多时爷爷呼喊着寻了过来。爷爷就那样一路上手捂着我的手带着我回家了,我只记得当时爷爷的手特别温暖、特别安全,其实当时爷爷已经病了,但还是走着到邻村租了个面包车。那一次妈妈来学校看我,告我说爷爷生病了,住院了一段时间,手术也看不好,回家养着了。我哭着回家看望爷爷,爷爷躺在床上,很虚弱地对我说:“我差一点就没了,就见不到你了。”见我难过,又笑着说:“现在好了,能吃能喝,你不用担心,好好上课,争取考上好的大学。”那次以后爷爷就走了,终究没等到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终于没等到我成人孝顺他的那一天。
葬礼上,我撕心裂肺地一直哭,没人过来拉我劝我,他们很理解我的疼痛。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见爷爷的遗像、不能听到提起爷爷的话。
现在爷爷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梦里的爷爷还是以往的疼我、爱我、懂我,还是那样温暖地捂着我的手,我想对爷爷说:爷爷,孙女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