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里有两棵石榴树,一棵是甜的,在东面;一棵是酸的,在西面。
小时候爱极了那棵甜石榴,从每年的第一场春雨起,我就搬着小板凳,坐在石榴树下,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盯着石榴树看。
“奶奶,甜石榴树长芽了!”
“奶奶,甜石榴树开花了!”
当夏天的狂风和急雨把石榴花打落在地上时,我哭着拉着奶奶的手说:“你看,你看,甜石榴都给坏雨打下来啦。怎么办呀,我还要吃甜石榴呢……”
“没事的,这些被打下来的都是谎花,是结不了石榴的。”
“这样的呀!”我放开奶奶,用手数树上可以接多少甜石榴。
“奶奶,有五十多个呢!”
“是吗,你帮我数数酸石榴有多少?”
“酸石榴有什么好的,奶奶,甜石榴才好吃呢。”
“你以后会喜欢吃酸石榴的。”
在甜石榴树下打转,一直转到了高中。那时因每月才能回家一次,望甜石榴的机会变成思甜石榴。有时想起奶奶,想起奶奶便想起那棵与她一起嫁进王家的甜石榴树。
高二那年秋天的一个月末,天气异常的萧条冷寂,当我踏进院门时,看到了红灿灿咧着嘴的石榴仍然挂在树上时,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从我记事起,每年的深秋,当石榴未咧开嘴时奶奶就用剪刀把他们一一剪下,分散给亲戚邻居一些,留作春节的贡品。但是这次,为甚么石榴都裂开了嘴开挂在枝头?
“奶奶,奶奶……”
我害怕极了,不停地呼喊奶奶,殷切渴望听到她的回答,后来我的声音都打颤了。
“成,怎么啦,快进屋,你奶奶在床上呢!”
把书包塞给娘,我便急切地跨进屋里。
“奶奶,是我,你的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我是您的成啊!”
用手轻轻抓住奶奶那枯枝般青筋暴露的手,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成,是你吗?”
“嗯,奶奶,你看是我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那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奶奶走了,去找早在地里等他的爷爷去了。留下我,留下咧开嘴吐出珍珠的石榴。
奶奶走后的第三天,我拿着剪刀踩在凳子上,一个一个剪奶奶遗忘在尘世的酸石榴。眼里的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每剪一下我的心就一阵酸楚,每一个都像是奶奶那布满皱纹的慈祥脸庞。精选出最大最好的三个把它们供在奶奶的灵像前。
那次我的心都在酸石榴树上,这才第一次发现50多岁的酸石榴树原来竟如此沧桑。当奶奶的爹把它作为嫁妆送给奶奶的时候就注定奶奶一辈子就是操心、劳苦的命。生活如酸石榴一样,处处是辛酸,处处是无奈。品着酸石榴就像品味人生,品味生活一样,奶奶就这样把一生安然走完。
带着沉重的心返校的时候,娘给我塞了不少的甜石榴,我悄悄取出一些,然后选了几个酸石榴放了进去。回到学校时,我把酸石榴拣出来,甜石榴留给舍友,他们争着说很甜很好吃。我无奈地苦笑,弄开一个酸石榴,把石榴粒放进嘴里,很酸很苦,像极了我那时的心情。慢慢的,我品味到一丝的甘甜,我竟没有发现酸过后竟然这样甜。现在我才一点点体会到奶奶喜欢酸石榴的原因,就像苦日子过完总有好日子一样,它不会一味地酸下去,就像贫穷不是专候在一家。
后来接触到更深、更广的社会,我也越来越明白酸石榴的内涵。现在老院子里的酸石榴树成了娘的“嫁妆”,而那棵甜石榴则被小侄女霸占着。每每看到这,我便想起了儿时的奶奶,儿时的我,以及儿时的那棵石榴树,一棵酸来,一棵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