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4 期 / 第4版:4
口 罩
□  魏跃斌

      要说人的身外之物,最初应该是从衣服说起。当人类的始祖猿猴从沟壑野林走向河谷平川,逐步累积起智慧的时候,用树叶、兽皮遮盖身体首先是生存的需要。想象一下,在酷热的夏季或寒冷的冬季,当我们的远祖在狩猎、开展原始农耕时,身披一层遮体护身之物御寒防晒、护体抗袭是多么的重要。慢慢的随着智慧积累,文明的孕育,衣服成为人们的一种审美和道德追求。

      几千年来,人们对衣服的改造一直并将长期存在。衣、帽、鞋等也以自己的功能陪护着人类社会的繁衍生息。

      但口罩不在此列。

  我对口罩最初的认识在脑海中始终有两个场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冬天的大街上,行人稀少,瑟瑟前行的人偶有怕冷者,也至多是一条围巾绕脖护口而过。这时突兀见迎面走来一位颤危危的行人,身行佝偻,步履蹒跚,一只大白口罩把瘦削的脸几近遮完,一条细白绳子从脖子后挂出,穿过口罩两侧,从两耳绕挂在下颚处打个活结系牢,侧面看去似五花大绑,口罩上露出的两眼浑浊无光,仿佛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让人避之不及。口罩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窒息感。

  另一个场景是医院。最初医院里的医生戴口罩的也不多,但为数不多那几个戴口罩的医生总是让人高深莫测。看病时,由于看不到脸部表情,只能虚怯怯偷瞄着医生的眼睛,小心聆听着穿越千山万水般的口罩发出的诊断“圣旨”,医生的话总是惜言如金,若有一言半语听不清楚,惦着十二分小心再问一下,口罩内传出的“圣旨”那可恨不得拉长到驴耳那般长去收听。口罩让人产生距离、隔阂和冷漠。

  如此不招人喜欢的口罩是怎么出现的呢?

  关于口罩较早的记录是十三世纪来到中国的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

  元朝时期的中国,对马可·波罗来说可谓是刘姥姥进了荣国府,稀罕得不得了。在《马可·波罗游记》中他写到:“在元朝宫殿里,献食的人,皆用绢布蒙口鼻,俾其气息,不触饮食之物。”这块罩口鼻的绢布是为了防止侍者把自己的气息传到皇帝的食物上进而影响皇帝的口感而使用了一种防护措施。

  原来骑马打天下、粗食犷喝的蒙元人一旦坐拥天下,也奢靡到在锦衣玉食上颇费心思的地步,怪不得元朝坐拥天下不足百年便被中原人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口罩的鼻祖——绢布竟成为蒙元王朝奢侈衰落的一个标志。

  真让口罩派上新用途的是上世纪初的一场瘟疫。1910年10月,东北69个县爆发鼠疫,6万人惨遭荼毒,死于非命。清廷派遣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副监督伍连德北上全权主持抗疫大局。针对瘟疫传播途径,伍连德亲手设计一种能遮住口鼻的布罩并大力推行,抗疫效果奇好,短短半年间,一场旷世瘟疫被扑灭。这一奇异成果竟使他成为中国首位被提名为诺贝尔生理和医学奖的候选人,而他发明的遮口布罩也被世人称为“伍氏口罩”,成为近代口罩推广应用的雏形。

  时间到了2003年,亚洲SARS疫情爆发,世人开始戴起口罩,但不久疫情过去,口罩又归于沉寂。其后有些时间,有人以扬尘、大气污染等原因,在炎热的夏季戴起口罩,但总归没有形成大范围的普及。

  2020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在武汉爆发,这种冠名新冠病毒的疫情突然蔓延传播,导致核心交通枢纽武汉封城,湖北封省,举国惊恐。新冠病毒所波及的范围和速度远超以往人民的认知。国家层面从封城到封国,从居家到定点隔离。川流不息的道路少了喧嚣,人流攒动的闹市归于沉寂,千万人口的中心大城市灯火暗淡,飞机不远航,轮船不出港。虽然科学家依赖现代科学技术短期内即研制出疫苗并在世界各地快速接种,但瘟疫仍然在世界各地迅速蔓延肆虐,而今又变异出新的毒株德尔塔,整个地球村的人们在疫情的肆虐中苦苦挣扎。时至今一年多来,全球有2亿多人确诊感染新冠病毒,有超过450万人因此而丧生,目前这个数字还在蹭蹭往上窜,没有停下的迹象。现在如果要问这场疫情带给人类社会最大的改变是什么的话,我想口罩是应该排在前列啦!从疫情初发,短短几个月间,口罩从沉寂在不起眼的仓储角落里一飞冲天,成为举世疯抢的救命器材,不少高端工业巨头紧急转型,开足马力生产口罩。国家间把口罩作为战略物资加以管控。药店中,价格飞涨,一罩难求。一时间,大街上,商场里,影剧院,会场,车站,码头,无论青壮老少妇幼,都把口罩严严实实罩在自己的脸上。寒冷冬季,从口罩缝隙处呼出的热气雾化了眼镜看不清道路。炎炎夏季,着短衣短裤也忘不了带上口罩,口罩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肩负起保护人类生命健康的重任。

  口罩借着新冠病毒的东风完成了对人类社会的全球普及。 

  回顾人类社会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史,从没有一件身外之物如口罩这般粗暴、野蛮、无差别地附着到每个人身上。当手机、私家车、动车、飞机让人们的外出活动越来越便捷、活动范围越来越广阔、行动越来越自由的时候,新冠肺炎的全球流行、口罩的附着让我们不得不收缩放飞的心,停住远行的脚步,回归到封闭的区域空间,胆战心惊望着人世间日益飙升的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人类的无奈。

  人类社会的发展既是一个物质文明不断丰富累积的过程,也是一个对自然界不断索取掠夺的过程,饕餮着野味山珍,排放着黑烟污水,对身外之物的过度占有,使人类如柳宗元笔下的蝜蝂不断背负了沉重的包袱。

  历史不会停下发展的脚步,社会还要继续前进,自然界仍在循环更替。也许我们该反思一下自己,我们要追求什么?我们要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