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2 期 / 第4版:4
临“风”乱弹
□  许仲英

      早上看到朋友圈有人转发了一首唐代诗人李峤的五言《风》: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首诗可谓耳熟能详了,熟到甚至懒得再过脑子的程度。但是今天恰好赶上来了兴致,所以早饭时,就边吃边品了一下。结果这么一品,没品出早饭的味道来,倒是品出诗的味道来了。

      这些天我正在苦学诗词格律,所以每读到一首诗,先要对照平仄格律揣摩体会一番。李峤这首《风》,属于五言绝句中的仄起首句不入韵类别的,这一类的平仄格律是: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对照之下,非常工整,堪当学习格律的教材。

      其中两点需要说明:第三句的“过”字虽然是仄声字,但因处于第一个字的位置上,所以可以享受“一三五不论”的“宽松政策”。而第四句第二个字“竹”,虽然在今天是二声,阳平,但在古音中却是入声字,按规则是应该归到仄声里的。

      对照完了平仄格律,再来品诗。四句诗里,每句的第一个词组都是动词:解落、能开、过江、入竹。如果再分得细一点,就是:解、开、过、入,接二连三,再三再四,四个动词这么一出,整首诗顿时跃动起来了,简直是“扑棱棱”地活泼、生动,再不是纸面上那几个没有生命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了。

      四句诗里,每句第三个字都是数词:三、二、千、万,而这几个数词后缀的字:秋、月、尺、竿,则服务于各自所属的数字。三秋、二月,点明了时间、季节。千尺、万竿,点明了空间、程度。有了这些,深度广度就都出来了。

      四句诗里,前三句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名词:叶、花、浪。在这首诗里,它们虽然都是被主角“风”施加作用力的对象,却“活脱脱”地呈现出一个多彩多姿的大自然景象。

      最后一个“斜”字,需要多说几句。无论是在《新华字典》还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它都只有一个读音:xie,二声。但是在《古代汉语辞典》里,它其实是有三个读音的,那就是:xie、xia、ye,都读二声。其中第二个读音xia在一些古诗里常会碰到,比如这里的“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比如韩翃的“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比如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比如刘禹锡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为了押韵,就都应该读作xia。

      那么,是不是所有古诗里的“斜”字都应该读作xia呢?那倒也不是,主要的分辨方法是,看它是否涉及到押韵,若涉及到了,就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读作xia还是xie,如果不涉及的话,就依常规读作xie。比如杜牧的“斜斜更落西山景,千步虹桥气象兼”,比如张志和的“青箬笠,绿   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比如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至于第三个ye,主要是陕西终南山山谷名的读音。有意思的是,还有一个“邪”字,有时也要读作ye,比如二千多年前那个最终归顺了大汉帝国的匈奴大将浑邪王,其“邪”字,也要读作ye。

      这首诗的主角是谁?当然是风。风能将秋天的枯叶吹落,风能让二月的鲜花竞开,风能掀起江面上的大浪,风能把万竿修竹推斜,这就是风的力量,风的神奇。

      这还暂且不论,妙就妙在,风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诗人却利用叶、花、江、竹……生生把个风写活了。风的柔情、风的强悍,风的摧枯拉朽,风的横扫一切,尽在不言中。

      妙还妙在,虽然写风,但全诗20个字里却没有一个“风”字。这个主角始终隐藏在字面背后不肯现身,非要让读诗的人自己悟出不可。像是在玩一个优雅的捉迷藏,让读者兴趣盎然,欲罢不能。即使猜到了也舍不得丢手,还是要一再吟咏、把玩、揣摩、品味……